如姬的虎符

      大秦四没粮的日子，我叛逃了到西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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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.我们回眸历史人物的壮举时，正如我们写文献综述写到一些人的名字【1】，这些名字留给后来者的，不仅仅是冰冷地论述时的参考价值，更是带着一种历史深处的温情与敬意。

正如我们说：看呐，这个人他开创了一个时代。

1.时光驻足在了汉初，一个在建立在废墟之上的时代。

空荡荡的未央宫内，回响着一个铿锵的声音：诸侯连郡，分庭抗礼，若听之任之，必后患无穷。宜早图之，以固皇权。

晁错的这番慷慨陈词，既不是为了哗众取宠，也不是为了青史留名。毕竟，人在青年时总需要有一些责任与担当。

2.晁错在写近代分封制的文献综述时，一定绕不开王绾与贾谊这两个名字。

王绾——秦朝开国丞相，但在晁错眼中，是个刻板而无聊的人，甚至还有点复辟狂的倾向，否则怎么会向秦始皇提议分封宗室子弟呢。

如果在现场，晁错一定想当面质问他：

为什么荆楚燕代偏远地区就可以搞行政特殊化？

王室子弟就一定比郡县官吏靠得住？

如果局部分封有期限是50年，如何保证第49年不发生叛乱？

他想问很多问题，但他没这个机会，因为王丞相这个提案提出来就被否决了。

像王绾这么没存在感的人在史书上唯一的一点存在感，居然就是这番被驳回的言论。

看来，一个人受到的尊重，与他所处的地位并不相关。

但有趣的是，王丞相的这个被秦国抛弃的理念，却在本朝高祖那里得到了实践——郡国并行。

3.比起循规蹈矩的人，晁错更敬佩有远见和智慧的人，比如贾谊，一个与晁错同龄的青年。

贾谊曾向文帝提出削弱诸侯的主张。可如今，这个年轻有为的大才子还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喝着长沙水。

可见，除了远见和智慧，还需要一点运气。

4.当今天下，没人挑起削弱诸侯的大梁。但晁错是个认死理的人，既然他已经认定削藩势在必行，那就让晁错来打响这第一枪。

在任何时代，创造一个制度比打破一个制度难；而坚守一个新制度又比创造一个制度更难。

但是人在20多岁时的理想和抱负会影响自己一生，就像烙在身体里的基因，不会因为时间而消退。

早在晁错还在老家河南读书时，他时常会想到那些法家老祖宗。除了开启战国改革浪潮的祖师爷李悝是山西人，吴起、商鞅、申不害、韩非，都无一例外是河南人。

晁错说：“壮哉我大河南，法家云集，人杰地灵啊！”

这些法家老祖宗以及他们的光辉事迹，于晁错而言，不是热血沸腾的壮怀激烈，而是一种温情与敬意的存在。

变古乱常，不死则亡。商鞅大卸八块，吴起万箭穿心，这宿命般的惨烈结局让他更深刻理解了法家、改革家从来都是高危职业。

而原因也显而易见：一个是离权力中心太近；另一个是在太岁头上动土。

可见，除了远见和智慧，还需要一点勇气。

而晁错，把对这些祖先们深情的敬意，以及祖先给予自己的指引与勇气，从老家河南带到了帝都长安。

5.终于，有一天，晁错也站在了未央宫内，面对着文帝说着第一部分的话。

文帝说：大家都是一家人，何必搞得同室操戈，你死我活呢？

晁错回答：诸侯势大，必危其主。长痛不如短痛，宜早图之。

文帝说：长痛短痛都是痛，不管什么痛最终还是百姓来承担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与担当，我这代人的责任就是让刚脱离战火的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。

晁错明白了，这代人解决不了的问题，留给下一代解决。

可见，除了远见和智慧，还需要一点时机。

6. 晁错是个认死理的人，但不是个没耐心的人。人在20多岁没完成的事情，可以在40多岁时完成。有时候，认死理也会成为前进的执著与动力。

时光流转，晁错由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叔。

年龄的积淀，给他带来了中年人的抬头纹，却没有带走与他年龄毫不匹配的激进与热血。

7.终于，拥有了远见和智慧的晁错，又一次站在了未央宫里，面对着景帝和满朝文武。

显然，他在凑齐了运气、勇气和时机之后，还拥有了一点政治资本。

有人说：郡国并行，高祖始立，祖制难违。

晁错回答：祖制，就是用来打破的。那些墨守成规的人，已经抱着祖制进了坟墓。

晁错说着一口软软的河南话，口气却强硬地不容置疑。

景帝欣慰地看着睥睨诸臣的晁错，心里想：晁错总是这么一针见血，见血封喉。

8.窦婴说：世上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改革，欲速不达，关心则乱，此事当徐徐图之。

晁错回答：先发制人，后发制于人。当您在徐徐的时候，您的国家正被一点点地蚕食。

景帝站了起来表态：改革不是请客吃饭，半推半就，拖泥带水。要改就要快刀斩乱麻，否则就是隔靴搔痒。

景帝迎上了晁错投来的充满敬仰的目光，如同看着心有灵犀的老战友。景帝欣慰地笑了：晁错的主意，总是不会错的。

9. 当削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时，晁错的父亲风尘仆仆地从老家河南赶到了长安。

晁父说：儿啊，你一意孤行，必然树敌于众。你一出长安，就会被愤怒的诸侯王撕成碎片。

晁错回答：为国家大计，与天下人为敌又有何惧？

晁父说：你这不是改革，是索命，不仅是索诸侯王的命，还会要了你的命，甚至还会危害你老父亲的命。

一个连修身齐家都做不好的人，如何治国平天下？

晁错沉默了，内心同样平静的毫无波澜。哪怕是他的老父亲用一瓶敌敌畏解决了自己，他也只是将泪水洒在了老父亲的坟头，就立马投身于他的改革大业。

他的时间不多了，必须分秒必争。

他知道，改革家不仅需要有大刀阔斧的豪气，逆水行舟的勇气，在那个时代，甚至还要做好身死族灭的准备。

但晁错说：改革家一开始就不应该考虑自己的退路和结局，一旦瞻前顾后，你就输了。

确实，一个改革家必须心无旁骛，一往无前；但作为一个谋臣，没有做好万全之策，就是最大的失策。

10.削藩的火焰猛烈的燃烧着，晁错点燃了这把火，而景帝得劲儿地扇着风。

很快，楚王先被烧着了，接着赵王、胶西王也糊了。

看着纳入囊中的诸侯封地，景帝笑得连嘴都合不上了。

眼见着削藩大火烧到了自家门前，吴王将桌子捶地震天响：刘启小儿，晁错匹夫，欺人太甚！昔时杀我儿，今日夺我地，此仇不报，誓不为人！

吴王撸起袖子，振臂一挥：全天下受压迫的兄弟们，联合起来。诛晁错，清君侧！

景帝这下子笑不出来了，愁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，再也没舒展开来。

11.未央宫内，景帝的叹气一声接着一声，掉的头发一把接着一把，这时袁盎凑了上来。

袁盎说：当今之计，请诛晁错，清君侧。晁错不死，国难难平。

景帝回答：袁公岂可论公事而夹私怨？

袁盎说：当晁错的公义成了所有人的私怨，那私事也就成了公事。

景帝说：晁大夫忠心不二，智勇无双，实在不忍相负。

袁盎回答：但这世上从来不乏忠诚之人。

景帝沉默了。

确实，世上从不缺忠诚的人，也不缺智慧的人，更不缺勇敢的人。但大多数人难以拥有其中两件以上的品质。

晁错，也许三者兼备，却少了一点政治智慧。

因为他不明白，祖制易违，人心难测。他猜到了老冤家袁盎的谮言，却没料到景帝的无情。

景帝在沉默的那一刻，晁错就注定被彻底抛弃了。

君王之爱，自古以来就是件奢侈品。

12.长安大街上，车水马龙，艳阳高照。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。

唯一不同的是，马车没把晁错拉到朝堂，而是直接带到了东市刑场。

他终于可以思考一下自己的结局了，毕竟像他这样忙的人是不爱浪费任何时间的，哪怕是死前的分秒。

晁错哀叹：“事未成，身先死，晁错心中有恨啊！”

作为削藩事业的开创者，晁错这个名字会成为终结者吗？会有勇者来继承吗？他还没有想出，热乎乎的送行酒就端上来了。

这碗老酒可真够得劲儿的，一口闷下去，辣的嗓子疼，还有点上头。

简直像极了他得劲儿的改革，得劲儿的人生。

罢了，罢了，就这样吧。

13.不管是科研还是改革，都是前赴后继的过程。但有时候后继者还未到来，前赴者已经死去。

袁盎将晁错的死讯带给了吴王，也将吴王的回覆转达给了景帝。

吴王说：您的谢罪廉价且恶心。弃忠臣以资敌国，只会证明您的愚蠢，而愚蠢之人，不配为君！

这下景帝更愁了，眉头锁的更深，掉的头发也更多了。

晁错之死，没有带来胜利的曙光，只留下了景帝脸上已经挂不住的愁云惨淡，越打越凶的吴楚联军，以及一个快变成绞肉机的睢阳城。

景帝仰天长叹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，这代人完不成的事情，留给下一代吧。先戡乱要紧。

14.从前线赶回来的邓公给景帝带来了两军交战的消息。

邓公说：晁错之死，毫无价值。或许在当下，唯一的价值就是宣告了这场改革的政息人亡，以及诛晁错这个主意的荒诞不经。

但价值这种东西，不同于朝秦暮楚的谎言，是最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。

正如改革家在当下被判定毫无意义的作为，在此后的50年并无参考价值，却能在第51年予后来者指引与深刻的启迪。

于是，当后来者因为前赴者的努力，而诞生出新的灵感时，那一刻，其实就是在向他致敬。

15.27年后，武帝和主父偃改变了晁错猛烈而直白的削藩令，用一纸温柔而缺德的推恩令，瓦解了所有诸侯。

当年晁错改革时，还在未央宫满地乱爬的黄口小儿，如今也成了一代君王，并且成为了晁错的继承者。

武帝说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责任，历时三代，愚公移山，终于把这帮不老实的诸侯王给收拾了。

而作为另一个继承者的主父偃，在那篇关于分封的文献综述上，用饱含温情和敬意的笔触，写下了一个舍身求法的名字——晁错。

武帝看着墙上的地图，和他的广阔天下，感慨万千：“晁公，您可以安息了。”

太子问：晁错为什么会死？

武帝回答：因为，先有死亡，然后胜利。

注【1】：文献综述是对某一领域，某一专业或某一方面的课题的研究现状(包括主要学术观点、前人研究成果和研究水平、争论焦点、存在的问题及可能的原因等)、新水平、新动态、新技术和新发现、发展前景等内容进行综合分析、归纳整理和评论，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和研究思路的一种论文的文体。

另：非常抱歉，王丞相，我把您黑了一下（尽管很多人也是这么黑您的）